“他人呢?”
儿子向我问道。
我当然知道他口中的“他”是谁,但我故作糊涂的希望他喊出那个称谓。
“就那个欠了好几百万的那个男的。”
儿子语气冷淡。
“那好歹是你爸。”
我责备道。
儿子不以为意,继续划拉着眼前的饭菜。
“他去合肥出差了。”
“哪儿有差让他出。”
他讽刺的意味尤为明显。
“那怎么办,现在一家人遇到困难,共克时艰吧。”
“说实话跟我没什么关系,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我的名字在上面。
人生第一次收到法院来的电话,居然是告诉我欠钱了。”
儿子向我抱怨着,我想起来那天儿子激动地打电话问我法律通知书上的意思,我真的没有脸告诉他,他是被我们连累的。
远在广州上学的他估计心情跌入谷底了吧。
“你不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吗?”
我带着怒气反问道,他见状也没再反驳,只是随便扒拉了几口就回房间了。
我知道他一定想说“真希望自己不是这个家的”,但他还是忍住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我的儿子变得冷漠,变得沉默,变得距我们千里之外,现在整天在家,能说的话不超过五句,以前上学我要是不联系他,他绝对不会给我们打电话。
有时候我也怀疑这是不是我的孩子,但看着他的脾气,我就知道答案了,这个脾气跟他爸一模一样。
自从丈夫告诉我家里遭遇变故后,踏实的睡眠就离我而去了。
儿子更是积攒了一肚子怨气,我知道他只是不愿意说,自高中开始后就是如此。
那时候我们从栖霞区搬到了玄武区,就为了他上学方便一点,不用早起挤公交了。
后来丈夫就去合肥创业,三年也算有些成绩,至少他每周回来的时候都洋洋得意的跟我说再有几年就会有大房子了。
他说到做到了。
在儿子大一那年,我们全家搬到了河西,如愿住上了大房子。
可这是用丈夫与儿子之间愈发紧张的关系换来的。
他们父子俩总是针锋相对,永远不会好好说话,沟通没几句就会吵起来,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儿子也只有在这时候会“控诉”我们。
他抱怨自己从小生活在一个并不和谐的家庭氛围里,抱怨自己以前没有得到很好的关注,抱怨自己在失败时得到的是谩骂与嘲讽。
我都知道,这些我都明白,这的确是我们失职的地方,当他每次情绪激动眼含热泪的喊出这些时,丈夫显得不以为然,并且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我时常劝他也要反思,为什么和孩子关系是这样。
不知道他听进去几句。
总之争吵到最后都是不了了之,然后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一切归于平静。
我曾无数去试图调解,但收效甚微,他们之间的关系像被胶水粘上的死结,那疙瘩横在他们中间,也卡在我的心里。
我多向往电视剧里那样和睦的家庭关系,但在我们家几乎没有,每个人都只像是路过这个家的旅人,到点走,到点回,没有任何归属感。
儿子说得对,或许真的是小时候不太和睦的家庭氛围。
原因是他的爷爷奶奶无休无止的争吵,即便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可以引发大的争吵。
老太太言辞辛辣,滔滔不绝,老爷子偶尔回上几句,便不再说话。
那时候我全然意识不到会给儿子的成长带来如此大的影响。
儿子有一次私下里和我说过这个问题,当时我也和丈夫讨论过,丈夫显得并不上心,“现在小孩就是条件好了,才一个个的有心思琢磨别的,我们小时候那还听说过心理健康这个词......”他总是以此为开头,然后就是丈夫口若悬河般细数自己的童年经历。
每次说到这里我都不愿意听地扭过头去。
后来儿子与我沟通的越来越少,我想可能正是因为我们的“见死不救”,才恶化了他那本不健康的心理情况。
好在我很欣慰的是他有几个很要好的朋友,他不止一次的说过,是那些朋友让他走出了很多阴影。
不过毕业回来后,他好像再也没有去找那些朋友了,听他说好像关系不如从前了,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
有时候睡不着我就想,自己真的了解儿子吗?
在他的心中重要吗?
我说再多好像都抵不上他朋友的一句话。
这些问题经常伴着我入眠。
天生操心的命,年轻的时候操心丈夫爸妈的关系,害怕和他们住在一起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有了孩子操心上学,操心吃穿用度,操心学习成绩,操心未来前途。
这个年纪了,上了年纪的爹妈,操心身负债务的家,操心紧张的父子关系,操心单位的人事变化。
中国的女人有着操不完的心。
她们是妻子,是母亲,这些称谓让她们变得坚强,让她们不得不锻造起起自己的铠甲,可她们一开始也是个天真的女孩呀。
生活的琐事让她们忘记了自己,忘记了自己爱美,忘记了自己的兴趣,忘记了自己的生日。
取而代之的是总能让家变得干净整洁的清洁工,是知晓家里一切物品摆放的记忆大师。
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到面色蜡黄,皱纹堆累的半老徐娘,岁月留给我们女人的只有痕迹。
这次的变故我也没有思想准备,得知欠下高额债务的时候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儿子,我严肃的批评丈夫居然为了钱,连累孩子,可于事无补。
我只能寄希望于他这次在合肥能有一线转机,儿子正在备战考研的阶段,绝不能再影响到他,我曾背着丈夫做过一件特别不地道的事情,就是偷偷给赵总发过微信,字里行间都是母亲为儿子的担忧,甚至放下过狠话“无论如何,都不能连累我儿子,否则我真的和你们拼命。”
其实说完我就后悔了,但想撤回己为时己晚。
如今这步田地我压根儿责怪不了他,更不应该冲他说狠话,但是丈夫就是因为跟着他才沦落至此。
这理由显得牵强,可这就是一个妻子内心真实的声音。
单位的一通电话拉回我的思绪,“王姐,这个会议室的大屏不亮了,怎么办啊?”
电话那头是去年刚入职的小张,听说是高层领导的女儿。
我跟她简单说了几个以前遇到类似情况解决方法后,问题并未得到解决,电话那头显得有些不耐烦,“王姐,能不能来公司一趟,下午领导开会要用。”
那么点事儿至于我去公司解决?
年纪轻轻使唤起老人来倒是得心应手,这工作能力也能进来?
我本想争论几句,但又担心这孩子小心眼向上头告我黑状,影响我后半年的升职。
我忍着脾气并没没有发作,告诉她一会儿就到,然后挂断了电话。
我来到儿子房间,探出个脑袋,轻声说道:“公司有事儿,我去一下。”
儿子沉默不语,没有回应,跟他的笔名还真吻合。
我仿佛面对的是空气。
停留了一会儿见他依旧不言,我便离开了。